新华社发2013年1月18日,郭川抵达合恩角。
1998年6月12日的深夜,漆黑的爱尔兰海上发生了一起令法国航海界心碎的悲剧。他们的传奇水手埃里克·塔巴雷当时正驾驶一艘三体船驶向苏格兰,突然船体发生晃动,一块桅杆把66岁的他打落水中……
9年后,一个中国男子来到塔巴雷曾经生活过的法国西海岸的拉特里尼泰。他42岁了,曾经享受体制内副局待遇,用他的话说,本来可以在自己简历上继续写上“某某公司总经理,首席执行官之类的头衔”。但他毅然抛弃高官厚禄的诱惑,万里迢迢来到法国帆船圣地学习航海。他说,他不愿意再庸庸碌碌地活下去了。他需要一个更广袤的舞台去释放自己的激情,发现自我,他选择了大海。
他在拉特里尼泰租下一套房子。这里以前住着塔巴雷的遗孀。这是他感受偶像塔巴雷的最近方式。6年后,他完成了震惊世界航海界的壮举,创造了国际帆联认可的40英尺级帆船单人不间断环球航行的世界纪录。去年,他带领船队首次成功穿越有“死亡航道”之称的北冰洋东北航道,书写人类航海史上的瑰丽篇章,令欧美同行叹服。他因此被称作“东方的塔巴雷”。
现在大家都知道他——郭川,一个让亿万人揪心的名字。在茫茫太平洋的某处海域,他或许正在和死神斗争。
曾和死神几次近距离对话
郭川曾经和死神有过几次近距离的对话。
2008年,他参加沃尔沃帆船赛,第一次领教航海的残酷。那次几乎把他打倒的不是充满着死亡气息的狂风巨浪,而是心理的崩溃。当时他患上严重的忧郁症,不能控制自己的呼吸,也不愿吃东西,对生活完全失去了热情。他说,他怀疑自己所选择的和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他每天只能睡一个小时,然后就彻底苏醒,深夜里忍受死亡一般的沉寂。当船到青岛中停靠岸时,他已经彻底垮掉。
但他发现自己不能遵从医嘱下船休息。他是船上唯一的中国人,他代表的不是自己,因此他不能倒下,必须要像个勇敢的斗士一样继续无畏地踏进刀山火海。“如果不走,可能会苟且偷生一段时间。当船离开时,我一定会后悔,无法弥补地后悔,精神上一定会倒下去。”
“人在征途,不能做狗熊、懦夫,要对得起自己的承诺,不能轻言放弃。既然走了一半,就要走完。”最终,他从心里崩溃的地狱中走出,他变成一个为精神和道德而活的无畏勇者。
他也曾像塔巴雷那样落水。那是五年前在一次横渡大西洋的比赛中,帆船大幅度侧翻,把他急速甩进大海。幸亏他手疾眼快,抓住了一条缆绳,湿淋淋爬回船体,避免了一场灾难。
单人航行,水手最怕落水
他对不同的人说过同样的一句话:单人航行,水手最怕落水。一旦人船分离,船会迅速弃人而去,留下水手孤独地在无涯的大海里挣扎待援。
而救援总是不会及时到来。天时怼兮威灵怒,在变幻莫测的大自然面前,人类有时能做的其实很少。面对灾难,我们感受到的往往是痛心的无力无助。
而那些超凡脱俗的英雄总在尝试突破人类的极限。虽然他们知道可能会为此付出惨重代价,但他们不在乎。他们享受那种在极限边缘游走的感觉。他们的生命那时获得最大限度的燃烧,释放出最耀眼的光芒,照亮周围那些能够激赏的心灵。
去年9月,郭川带队驾船穿越“死亡航道”到达白令海峡。巨浪翻腾的北冰洋渐渐远逝,迎接他们的是风平浪静的太平洋。面对电视镜头,郭川热泪盈眶,豪情勃发:“人一辈子做一件让自己感动的事就够了,我今天做到了!”
郭川功成名就,赢得了世界航海界的赞誉,成为他们的宠儿。摩纳哥元首阿尔贝二世亲王几次接见郭川。世界帆船精英荟萃的圣殿摩纳哥游艇俱乐部把他请入名人堂。他也成为俱乐部编号为3299/13的终身会员。
这是郭川应得的荣誉。英国的罗宾·诺克斯-约翰斯顿等水手,在完成环球航海之后,都被英国王室赐予爵士封号。但超凡脱俗,并不总是能够获得理解。于是有人质疑郭川航海的价值。
罗曼·罗兰说:“伟大的心魂有如崇山峻岭,我不说普通的人类都能在高峰上生存。但一年一度他们应上去顶礼。在那里,他们可以变换一下肺中的呼吸,与脉管中的血流。在那里,他们将感到更迫近永恒。以后,他们再回到人生的荒原,心中充满了日常战斗的勇气。”
有多少人曾经从郭川那里汲取勇气?我们仰慕英雄,感慨庸俗的尘世缺少英雄。可英雄其实一直就在身边,我们是否真正理解过他?珍惜过他?爱护过他?
他选择了帆船,时代选择了他
英雄的郭川是他个人努力的造物,也是时代的造物。
如果郭川生在欧美,他或许就是个平凡的航海者。但在中国,时代的变化把他推到了历史的前沿。北京奥运会把青岛选为帆船比赛地点,让郭川这个青岛人深入接触到了竞赛帆船。中国经济的发展吸引更多的国际帆船赛事进入中国,郭川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些国际赛事的中国元素。发达的理性思维和坚韧不拔的性格让他战胜了种种困难,十年之内他成为帆船竞技的高手,成为一个品牌,组建了专业团队,拥有了市场。他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三大成功要素。他选择了帆船,时代选择了他。
郭川团队一直为钱所困,举债航行。他们受郭川的感染,凝聚他们在一起的是共同的信仰:拼搏,拼搏,直到最后。
郭川无法忍受那些过早放弃努力的人生。他说:“我只想证明给他们看:你还能拼搏,你还能拼搏出更大的奇迹,只要你相信自己,只要你肯去认真拼搏。”于是,郭川一直在拼搏,直到落水,像他的偶像塔巴雷一样。
我们祈祷顽强的郭川还在与命运进行殊死搏斗。他的遇险已经惊醒无数灵魂,让他们重新打量生命的意义。此为万千不幸中的一丝慰藉。
我们祈祷郭川能够逃离远洋苦厄,创造人生最大的奇迹!十三亿国人等待英雄的归来。据新华社
他是中国航海界的珠峰
□新华社青岛支社记者张旭东
我与郭川最近距离接触是在2012年10月,当时他正在准备40英尺级帆船单人不间断环球航行。
跟他约在青岛奥帆中心的比赛用船上见,他像老大哥一样跟我讲述起自己的帆船生涯:刚开始在欧洲、在沃尔沃环球帆船赛中被人瞧不起,认为中国人玩不了帆船。他默默忍受,坚持跟世界上最好的帆船老师学,一步步地提高和超越,他的梦想也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攀升……他主动邀请我到船舱内参观,详细介绍各种电源开关、GPS导航和定位、卫星电话和求救装备等。“遇到危险时可以向全球海上搜救系统求救,运气好离岸近时,搜救人员能很快到。要是在大洋中间,就得自己坚持上几天了。”他当时说。
内敛,有毅力,坚持自己的想法,不容易被人左右……28日我采访“中国女子环球航海第一人”宋坤时,她说:“郭川是中国航海界的一座珠穆朗玛峰!”这座珠穆朗玛峰不仅仅是他有坚韧的毅力,高超的帆船技巧,还在于他不忘初心,守护着心中的宁静。他值得这个浮躁的社会敬重。
他仍然在大海上飞翔
□新华社伦敦分社记者王子江
2014年3月,郭川完成环球航行已经过去了近1年,他来到法国西海岸,寻求自己航海生涯的下一个目标。我和他以及团队负责人刘玲玲三人一起在法国待了三天。那次旅行,对于郭川来说,最重要是找到了穿越北冰洋新航路和今年横跨太平洋所用的三体大帆船;对于我来说,则是认识了一个真实的郭川。
与郭川的那次旅行之后,我一直在想,我们每个人潜意识里,至少有那么一刻,幻想成为郭川那样的人:因为每个平静的内心下,都会泛起一种生命的躁动,都会听到一种野性的呼唤,呼唤我们去追寻诗和远方。只不过大多数的人,没有出发的勇气和力量,有的即使踏上了征程,也畏首畏尾半途而废。
今天,我重新翻出与郭川法国之行的所有照片,温习我们在一起旅行的点滴。有一组照片最为难忘:我们来到叫欧赖的海滨小城,在河边漫步时,他突然登上河边系缆绳的水泥柱,单脚立在上边,身体舒展开来,如同飞翔,我举起相机拍下了这个动作。两年半之后,看到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飞翔”的照片,我脑海里立刻闪现出高尔基《海燕》中的场景:“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的飞翔……”
我相信郭川一定仍然在浩瀚的太平洋上飞翔,他很快就会飞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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