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调查“刷单”军团：考核有七项 接单要靠抢

原标题：记者调查"刷单"军团：考核有七项 接单要靠抢

制图/谭云滨

“双11”来临,各大电商都在集中搞促销活动,各种商品渐欲迷人眼,销量和评价成为买家重要的选择参考。然而,电商平台上的一些爆款商品动辄“月销过万”“好评如潮”,这背后到底有多少水分,恐怕只有卖家最清楚。

11月3日,天猫家装e站济南站投资人周栋东爆料称:那些看起来很好的数据都是假的,家装e站“双11”在天猫上的营业额是刷单刷出来的,并拿出相关纸质证明材料。一石激起千层浪,刷单黑幕再次被撩开:几块钱能买一条好评,一两千元能升一颗钻,一些网络平台组织虚假交易,刷单几乎成为一条暴利产业链,而且从业者众多,其中一个刷单平台宣称“2016年注册会员达20万人”。记者调查参与了一次刷单操作,发现效果确实很明显,一天时间商品的排名就大大提前了。新修订的《反不正当竞争法》剑指网络刷单,情节严重的最高可处200万元罚款,吊销营业执照。

■乱象

微信公号导入,QQ群接待培训

刷单,一般指网店卖家付款请人假扮顾客,用以假乱真的购物方式,填写虚假好评,增加网店的销量和信誉,以提高搜索排名,吸引顾客。2016年3月15日,央视3·15晚会曝光了淘宝、大众点评等网购刷单内幕,让“刷单帝国”曝光在大众眼前。

事实上,“刷单帝国”离我们并不遥远,也许你朋友圈里就有人通过刷单帮助网络卖家提升人气,这些人被称为“刷手”。他们大多数成组织作战,加入刷单组织需缴纳一定的保证金,并且要经过一定的培训。

近期,记者在腾讯QQ搜索“刷单”群,结果显示“没有找到符合查找条件的QQ群”。不过,在微信里搜索“刷单”,则会出现大量相关的公众号,如“刷寳单”、“网络兼任刷精单”等,这些公众号宣称给淘宝、京东刷单、刷销量,网络兼职轻松赚钱,日赚50～300元,手机、电脑都可以做。

记者关注了在搜索结果里排名第一的公众号“刷寳单”,这个自称“淘宝刷单刷销量,全网最正规”的平台,账号主体是个人,注册时间是2016年12月8日。点击“查看历史消息”,可见该公众号只推送了一篇文章——“枣庄求方患儿最新消息:患儿回去了,爸爸说要带他回自己家里”。而进入该公众号,就会收到文字信息,邀请加入QQ兼职群。

记者搜索群号加入之后发现,这是一个名叫“春华秋实”的群,创建于2015年9月18日,群介绍里宣称“勤劳的人最快乐!因为劳动而获得价值!”,群标签是IT/互联网、行业交流。这个群上限为2000人,有1个群主、9个管理员,目前有上千名成员,其中53%为女性、63%为90后。群管理员大部分是外宣接待老师,他们的群名片格式均为“MC3团+昵称+级别+接待老师+招聘刷单外宣商家”。

每隔几分钟就会有新人入群,接待老师很热情地欢迎新人,先是在群里发布信息“正规平台招聘刷单会员,包教包会,刷一单佣金50～100元,一单一结,商家放单,不用垫付,手机电脑都可以,多劳多得”。然后主动跟新人私聊,问“淘宝刷单,你有没有做过呢?”记者表示,没有刷过单,想试试。接待老师开门见山地说,要加入刷单平台,需要交129元入职保证金,刷满160单后可以返还。

记者通过QQ红包给接待老师发了129元之后,对方将记者拉进“MC3组会员内部群”,同时将记者移出“春华秋实”群。这个群创建于2017年7月25日,上限为1000人,有1个群主、7个管理员,目前有五百多名成员,其中49%为女性、61%为90后。群公告里置顶的本群须知显示,“本群为会员培训交流内部群,进群名片统一格式:MC3组+昵称+等级”。群管理员开启了全员禁言,只有群主和管理员才能发言,其他群成员有问题可以找管理员私聊。

新人进群后,接待老师会晒一下收到入职费红包的截图,然后让新人自己看群文件里的培训材料。在16个群文件中,培训老师给记者划了两个必看文件:IT助手做单教材、刷单外宣培训视频。前者是一个Word文档,长达30页,里面图文并茂;后者是一个长达30多分钟的视频,其中播放的PPT多达33页。两个培训材料极其详细地讲解了如何接单刷单,内容非常繁杂,记者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才把刷单流程看明白。

■平台

发布刷单任务,接单要靠抢

接下来的重要一关,是在QQ上通过试单老师的考核。“MC3组会员内部群”群公告里有试单题,大致模拟了刷单的整个过程,刷手要把试单的每一个步骤用手机截图发给试单老师。共包括寻找宝贝、货比三家、浏览、收藏、下单等七个繁琐的步骤。

记者用了近半个小时,才完成这七个试单步骤,通过试单老师的考核,成为一名正式的刷手。

试单通过之后,试单老师让记者扫码下载“VV助手”,这是一款未通过App　Store审核的企业级应用,需要手动授信才能在手机上使用。VV开发者是“China　Vanke　Co.,Ltd.”,官网www.renwufabu.com。“VV助手”可以用QT账号或IS账号注册登录,QT语音是一款简洁轻量的团队语音聊天工具,IS语音是专为中国玩家设计研发的语音在线群聊工具。记者按照试单老师的要求,用QQ号注册了一个QT账号,进入3717房间,加入“拈花联盟公会”。之后,试单老师将记者的VV名片改为“NH丶昵称『K区普通』”,给记者开通接单权限,充了50个助手豆,记者绑定淘宝账号(VV上称“小号”)之后,就可以在VV上接单了。

VV平台页面比较简洁,可以刷淘宝单,也可以刷其他平台的单。记者点开淘宝单,发现里面的任务实时更新,分秒拍单和精刷单两种,秒拍单操作比较简单,每单佣金5元左右,精刷单要求比较复杂,佣金10元左右。大多数单子都要求刷手的淘宝账号实名认证,且注册时间超过1个月,对刷手的信用等级也有具体要求,等级越高,刷单子的佣金也越高。刷手成功接1个单,要消耗10个助手豆,第一次登录VV平台会赠送10个助手豆,连续签到1天赠送1个助手豆,助手豆如果不够用,需要找试单老师充值买。

记者的淘宝账号信用等级只有一颗心,属于1心买家。记者尝试接了个淘宝单,然后等待商家回应,过了一会儿,系统提示“任务已结束或被商家取消,请选择其他任务”。记者只好换了一个任务接单,这次系统提示“很遗憾,商家直接拒绝了您的任务请求”。这时,记者才反应过来,VV平台接单是要靠抢的,刷一笔能赚三元至数十元。培训老师在视频里宣称,平台分为若干团组,2016年注册会员达20万人。

■亲历

QQ对暗号刷单,快递代发空包

接下来,记者瞄准页面顶端刚发布的任务,迅速点击接单。之后才定睛一看,这是个秒拍单,要求买家“小号实名认证,天不过2,周不过4,月不过6,限制地区”,佣金不分等级均为3元,具体操作要求“不浏览,进店就下单,马上做”,狂刷号、卖家号、有违规记录的、一周内有删除评价记录的淘宝账号都不要。这次,记者终于通过卖家审核,接单成功了。

卖家很快通过VV平台给记者发来消息,接单加QQ。记者按照卖家发来的QQ号码加了好友,对方昵称“流量全托”,所在地济南历下区。卖家开门见山,先要求记者发淘宝账号的评价管理和体检中心截图,记者照做之后,卖家将要刷单的宝贝图片、关键词和店铺名发给记者,要求“不假聊拍1件,不用优惠劵,颜色尺码随便,VV同步付款,地址不要学校”。

记者在手机淘宝APP上搜关键词“孕妇冬装”,翻了十几页终于找到要刷单的宝贝,这款孕妇冬装参加“天猫双11全球狂欢节”活动。记者将宝贝截图通过QQ发给卖家,卖家回复“1”(行话,1代表“明白、懂了、肯定”,2代表“不明白、不懂、否定”),这意味着卖家确认记者找到了正确的宝贝。接着,记者下单购买这款宝贝,并把订单截图发给卖家,对方又回复“1”。记者提交订单后,卖家通过VV平台进行远程同步付款,用网银登录记者的淘宝账号代付。几分钟后,记者的支付宝收到“付款成功”提醒,付款方式是中国建设银行,交易对象为“甜蜜孕季旗舰店”。

之后,卖家要求记者加一个微信号,将淘宝号昵称发到该微信上,承诺24小时内“返款”(付佣金)。一个多小时之后,昵称为“招聘网络煎职”的微信号,给记者发来一个微信红包,里面有3元,这就是刷单的佣金。当晚,卖家就从浙江杭州通过申通快递发货了。两天之后,这个订单的淘宝物流信息显示,快递已由本人签收。但事实上,记者并未收到任何快递。

第二天,记者又在手机淘宝APP上搜索“孕妇冬装”,在“综合排序”里发现,之前刷单的那款宝贝,排名已经上升到了第5位。记者以买家的名义联系该店客服人员,问“一天成交这么多,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客服直接回复记者“花钱在阿里妈妈开直通车”。

微信搜索“刷单”会出现大量相关公众号。 VV平台上接单要靠抢。

禁忌

不能直接搜店名,假聊避开敏感词

为了让刷手尽可能伪装成正常买家,让刷单看上去像正常网购,逃过电商平台的审查,培训老师可谓费尽心机。在入职培训时,他们反复向新人强调以下注意事项:

刷单子的时候,千万不要使用返利网、UC、360、淘客等与淘宝合作的浏览器,因为淘宝禁止刷信誉。

在查找主宝贝的时候,要用关键词搜,再根据商家提供的图片挨个比对,不能直接搜店铺名。找到宝贝之后,也不能直接进店,而要先在店外截图。接下来,要像自己正常网购一样,仔细浏览周围的其他宝贝,货比三家,再点击主宝贝页面进店详细浏览。

为了让刷单看上去像正常网购,有的商家还会要求刷手假聊。聊天必须以买家的身份进行,询问店铺客服一些问题,但禁止提到收货、刷单、刷信誉、刷销量、假聊和佣金等敏感词,不能出现任何有关拍单的内容,比如“我给你刷单子,你给多少钱?”。假聊可以随便跟对方多聊几句,比如,老板在吗?什么时候发货?尺码准确吗?颜色好看吗?质量怎么样?用什么快递?有的假聊要求5句以上。

提交订单的时候,要选择匿名购买,防止账号被淘宝查出刷单。在买家留言里,要备注事先约定的暗语,例如999。

为了让刷单更像真实的网购,卖家会给刷手发空包。这种情况下,刷手要等到淘宝物流信息显示已签收了,才能确认收货。如果没有物流信息,就过5～7天再确认收货。总之,不能提前确认收货。

确认收货后,要给卖家5星好评,10字以上评语,评语不能复制别人的,也不能自己规定一个模板。

一个淘宝账号一天不能疯狂接单,以免被电商平台发现。为此,刷手要想多接单,就得养多个淘宝账号,耐着性子,轮流接单。熟练的刷手,10分钟左右就可以做完一单。一些刷手还会兼职做外宣,在QQ空间、微信朋友圈等社交平台晒兼职收入,以吸引更多的人加入刷单平台,赚取入职保证金提成。

无奈

“刷单或许会死,不刷只能等死”

记者采访中,一名网店主总结说,刷单已是其快速成长的捷径。想要店铺排名快速冲进前三怎么办?刷单。维持爆款怎么办?刷单。赚取流量和销量呢?还是刷单。总之,刷单或许会死,不刷只能等死。虽然电商平台反对刷单,但是很多规则却让卖家不得不刷单。

2016年,央视3·15记者在淘宝上开了一个卖面膜的店铺,只要支付给“刷手”千元佣金,便可在三天内立马升级为蓝钻,拥有200多条好评。即使店内没有一件真实商品,也可通过网上的“代发空包”服务,将一件件并不真实存在的包裹签收。

不过,对于一些小店铺来说,刷单的费用也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孙女士在淘宝经营网店近10年,前段时间,她在微信朋友圈里说,店里要上新品了,请求大家帮忙冲销量,先用自己的淘宝账号购买并付款,留下电话和地址,发真实快递包裹,里面装些小礼品,确认收货后要晒图给好评。整个刷单过程所有的费用,她都给朋友发微信红包返还。2014年,她的网店生意太差,找专人刷过一些单,一单给人家5元佣金,还不加快递费。之后,就没找专人刷过,主要靠朋友帮忙。

“现在很多人淘宝,喜欢看销量、信誉和好评,排名靠前,相对的点击量和流量才会更多。新店、新产品没有销量,就没有排名,东西再好也白搭。光靠朋友帮忙刷单,只是小打小闹的,很难冲销量。”孙女士坦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多数卖家尤其是那种有实力的,如果想把店做大做好,都会花钱找专人刷很多单。有同行一年就刷出两个蓝冠,我这个网店8年了,才做了3个蓝冠。”孙女士的店在同类店铺中排名,之前都是前三,近几年主要靠正当经营,没有找专人刷单,店铺排名已经比较靠后了。

孙女士说,你不刷自会有人刷,在这种不公平的竞争状态下,哪怕是诚信经营的店铺,也会被动加入到刷单竞赛中。

然而,刷单也会让店铺陷入“恶性循环”。刷单会在一定的时间为店铺带来很多订单,但是也会给店铺带来更多的负面影响。商家为了提升自己的排名和店铺信誉随意刷单,将不好的说成好的,让很多关注销量和好评率的消费者无形中“上当受骗”。结果往往是,卖掉一批产品,损失一批客户,刷单这种销售方式毕竟不能长久。

■应对　电商平台加强监控堵疏结合

阿里巴巴安全部相关负责人表示,对于刷单,基本上是24小时都在实施监控。但是由于没有执法权,再加上刷单带来的高额利润,打击刷单还很艰难,我们也呼吁国家有关执法司法部门严厉打击灰黑产业从业者,形成司法判例和有效的打击力度及震慑态势,净化社会诚信环境。

为了打击卖家刷单现象,淘宝后台会自动检查电脑的机器码、MAC地址、内存编号等硬件信息,以识别多次进入同一淘宝店铺或者对同一产品进行浏览、下单的情况,防止商家更换IP地址连续下单。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据此前媒体报道,淘宝网中有1.1万家网店存在刷单现象,但在所调查的4000多家存在虚假交易的淘宝网店中,只有89家受到淘宝的处罚,仅占2.2%。

事实上,单个的刷手也就能赚个辛苦钱,真正赚钱的是刷单的幕后组织者。号称“刷单第一人”的葛峰,2014年曾在微博上公开宣称刷单是暴富行业,“双11”一天就刷出一台法拉利。葛峰的高调很快引起了淘宝方面的注意,随后其几乎删光所有关于刷单的微博、微信,隐匿于江湖。不过,刷单江湖却并未因为葛峰的隐匿而消失,而是以更快速度向前飞奔进化。

■延伸　新反不正当竞争法剑指刷单

今年6月21日,全国“刷单入刑”第一案在杭州市余杭区人民法院公开宣判。刷单组织者“90后”李某某因犯非法经营罪被一审判决五年六个月,连同原判有期徒刑九个月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五年九个月。此案系全国首例个人通过创建平台、组织会员刷单炒信并从中牟利而获罪的案件,向社会昭示了炒信刷单的行为完全可以被追究刑责,备受关注。

过去,打击刷单主要依靠行政手段,由工商部门对刷单行为作出行政处罚,处罚的上限为20万元,远不能震慑违法行为。新修订的反不正当竞争法11月4日经全国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明年1月1日起施行,规定经营者不得对其商品的销售状况、用户评价刷单,作出引人误解的虚假宣传内容。根据新法,经营者对其商品作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或者通过组织虚假交易等方式帮助其他经营者进行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的,由监督检查部门责令停止违法行为,处20万元以上100万元以下的罚款;情节严重的,处100万元以上200万元以下的罚款,可以吊销营业执照。

11月10日,当记者想再次进“MC3组会员内部群”时,系统提示“该群因涉及违反相关条例,已被永久封停”。正当记者感叹腾讯QQ群监管比较严格的时候,接待老师通过QQ给记者发来消息,“原来的群不用了,又开了新的【MC内部群】,点击链接加入”。半岛全媒体记者　李红梅